电子音乐艺术家 Yu Su:创作不应被风格定型
依托于技术所诞生的电子音乐在西方,特别是欧洲,拥有着先天的发展优势。自 1960 年代晚期以来,电子音乐以及与其相辅相成的派对文化逐渐兴起,但东方音色的缺席却长期将其与古老文化微妙地划分开来,好在近年来不断有年轻的中国音乐制作人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出生于河南开封,高中后移居至加拿大的 Yu Su 就是其中之一。在古典乐中获得音乐启蒙的 Yu Su,将自己的多元文化背景,以及属于女性的细腻情感灌注于电子音乐之中,并最终形成温和流畅同时又有力量的音乐叙述。
去年 Yu Su 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全长专辑《Yellow River Blue》。在这张记录了 Yu Su 从 2019 年 8 月到 12 月之间旅居生活的个人音乐自传中,无论是以母亲姓名命名的单曲《Xiu》,亦或是为了纪念李文亮医生而打下音乐烙印的单曲《Gleam》,甚至只是源自于中国母亲河的专辑名字由来,都不难察觉其来自于中国的文化背景。如果听众是从这张专辑开始认识 Yu Su,也许会为她打上东方声音设计的标签,但实际上这一次 Yu Su 刻意调高东方元素的阈值,只是为了将当下与以往的自己区分开来。任何一个风格标签都不是 Yu Su 想为自己定下的基调,在扎根于原生文化的同时,颠覆人们对亚洲音乐人所自带的刻板印象,才是 Yu Su 想通过音乐所传达的理念。
Yu Su 首张全长专辑《Yellow River Blue》,封面摄影/设计:苏霁
在首张全长专辑发行的一年间,Yu Su 跻身包括日本音乐刊物《Music Magazine》2021 年度最佳电子音乐专辑之列,并获得 CBC Music 2021 年突破性艺术家(Breakthrough Artist of 2021)等等专业肯定。在她时隔两年后带着《Yellow River Blue》重回中国的契机下,i-D 中国借此机会与 Yu Su 对话,和她聊了聊首张专辑诞生的始末、多元文化背景对其音乐制作的影响,以及对当下国内电子音乐场景的看法。
i-D: 我们先聊一聊你的第一张全长专辑《Yellow River Blue》吧,它是怎样诞生的?
这张专辑的大部分歌曲都是我在 19 年 8 月到 12 月之间创作的,那时候我在洛杉矶和西雅图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选择了回国。并且在国内开启了巡演。当时的我在不同的环境下生活,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所以就会在生活之余选择创作。起初,即使这些歌曲都已经完成了创作,但我并没有想到可以将它们收录成一张专辑。写完之后我将它们放在一起听的时候,感受到这些歌代表了这段时间我在不同地方生活的经历和感受,所以便想到将这些歌整理起来收录成一张专辑。
Yu Su《Yellow River Blue》黑胶唱片
i-D: 《Yellow River Blue》作为你和厂牌 bié Records 合作的首发专辑,其制作过程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的体验?
我之前的唱片大多是和欧洲、英国的厂牌合作比较多,所以这张专辑是我第一次和国内的厂牌合作,因为我想用新的方式去做一些不同的东西,和国内的音乐场景能够有更多的结合。除了在制作黑胶唱片方面,想要印一张完美的黑胶唱片在国内似乎比较困难,也许是因为国外已经习惯了几十年来黑胶印刷的流程;还有就是在唱片完成之后,我开始更多的在中国的社交媒体语境下和人们对话,也开始交更多国内的朋友。
坂本龙一 1981 年音乐专辑《左うでの梦》
i-D: 你曾经提到过,在你开始作曲的初期不太愿意描述音乐背后所包含的关于性别与文化背景相关的内容,趋于一种「无地域性」的制作方式,但在《Yellow River Blue》这张专辑中,无论是专辑名字中所包含的「黄河」,亦或是曲调中蕴含的东方声音设计,都与你的文化来源息息相关,你是怎样产生了这样的转变?
就像《Yellow River Blue》中的许多音色,我会故意使用具有东方性的元素进行设计,类似于坂本龙一八十年代的那种明显的东方音色。这是我的刻意而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听众对我的风格感到迷惑,从而不对我的风格写下一个固定的标签,因为我的音乐风格本身就是一直在变化。只用音乐表达一种自我或一种风格会让我的制作感到很无趣,这也许是基于我个人的性格,本身就不会将耐心和专注力一直放在某一件事情上。所以我喜欢的东西、我想写的东西也控制不住地一直在变化,即使目前听到的我是东方的、温和的,也许下一张专辑的我就会变成柏林的、激烈的。
i-D: 我们从这张专辑中以母亲名字命名的单曲《Xiu》以及为了纪念李文亮医生的《Gleam》,都能感受到一种用音乐倾诉的欲望,你是怎样在这种没有文字表达的音乐中呈现出故事感的?
首先我会在标题上表达我想记录的故事主题,比如说,自从妈妈去世之后,我告诉自己我所有的音乐、每一张专辑都要有关于她的元素,因为我的音乐也是她在我身上的延续,这是不会消失和改变的。通过音乐的形式来记录让我产生深刻印象的事情,我的音乐就像放在我记忆中的一个书签,所以这种故事感更多的是在我自己脑海中产生的画面,而不是传达给别人的故事。
i-D: 说到你的经历,似乎你的出生地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电子音乐场景和俱乐部文化十分盛行的地方,那么是什么让你产生了电子音乐制作的想法?
在我还没有来到加拿大的时候,我的音乐启蒙来自于妈妈,她会经常听古典音乐,并且一直都「强迫」我坚持学钢琴,如果不是她和我吵架吵了十几年,让我坚持练习,那我可能也写不出现在的音乐。但真正关于电子音乐的启蒙是我到了加拿大之后,在上大四的时候去了一次派对从而开始接触到电子音乐,这种从未了解过的音乐类型,让我觉得很有趣。从那以后我开始听电子音乐的唱片,也产生了「别人可以做出这样的音乐,那我也可以」这样的想法。即使大部分人会认为我学习古典音乐的背景与制作电子音乐听起来相去甚远,但在我的感受中虽然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自学了解软件和器材的使用方法,但如果真正想写出你想表达的东西,还是要靠一直以来的积累。
i-D: 你作为一个 Third Culture Kids(第三文化小孩),不同城市的生活经历是否有对你的身份认同产生影响?
身份认同的感受对于我而言是十分复杂的,我在 18 岁也就是高中毕业之后就离开了中国到加拿大上大学,学习人类学专业。刚去的时候是比较迷茫的,无论是当时还不算流畅的英文还是对于西方文化的陌生状态,都让当时的我对自己身份归属的感受是单一且笃定的。真正习惯于现在的生活以及思考方式是在加拿大生活了五六年之后,再回到家乡就感受到了身份认同方面的质变,回到家乡的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了外国人。
i-D: 在不断强调政治正确的当下,你所拥有的「多元文化背景、亚洲、女性声音艺术家」的身份显然会给你带来不同寻常的关注,很多人都会好奇你会用怎样的方式呈现音乐,那么在你看来,这样的身份有为你的音乐呈现带来与他人不同的视角吗?
对很多电子乐的爱好者而言,电子乐存在的几十年,大家更多听到的是东方外的声音,中国的电子乐在之前的七八九十年代是没有什么输出的,从我的身份出发输出的音乐,对别人而言可能会比较新鲜,但对于我自己本身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包括我听身边朋友的音乐也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i-D: 不久前你也回到了国内,在你离开又重新回来的这段时间内,你感受到了国内电子音乐场景的哪些变化?
我上次回来是 19 年底 20 年初,这一次回来发现国内的 DJ 以成倍的速度增长,我觉得这样很好,但是我立即感受到的是拥有自己风格的人是屈指可数的。也许是因为由于疫情的影响,出行成本和安全风险的增加,越来越少的国际音乐人可以来到国内的俱乐部演奏,所以越来越多人开始尝试自己制作喜欢的音乐,这特别好,其实我们并不是那么需要所谓西方的音乐。
i-D: 你本身似乎不是一个 Party Animal,所以你是一个热爱接收现场能量反馈的音乐制作者吗?
因为我目前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音乐制作者,派对对现在的我而言是一个展示自己工作成果的场合,如果没有特殊的、吸引人的理由我不会主动去派对,因为我想把有限的精力都留在当一个地方需要我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作为 DJ 在台上所能感受到的,以及通过音乐能够让别人感受到的东西是非常独特的。对我来说最让我兴奋的是我能通过音乐去控制别人的感受,从而引领别人的行动,就像催眠一样,你可以百分之百的通过音乐这样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去操纵别人几个小时的情绪,这对我而言很有吸引力也很享受,尽管偶尔在台上的我看起来很轻松,但我的脑子一直在百分之一千的高强度运转着。所以如果要实现我想实现的效果的话需要很多的精力,太多的派对可能会稀释我对这件事的热爱。
i-D:去年你和厦门的音乐制作人 Knopha 共同制作了单曲《Xiu》,那么你想要合作的制作人都具备着什么样的特性?
我喜欢怪的人,他们会有自己风格特点,同时让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灵性,我很佩服在国内的环境中还可以做自己的人,就像 Knopha、吴卓玲还有张一池、以及厦门的 DFU 这样的音乐人。
i-D: 最后通过你的音乐,你希望能够传达给听众的信息是什么?
我最想要传达给听众的感受是,在音乐上定义风格是一件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纠结于风格,类似于音乐鄙视链的东西都完全没有必要存在。
撰文/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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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 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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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US